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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节 (第5/5页)
梁兴,知道他也在追查“鬼搬粮”,洪山很是欣喜。凭他自己,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,只能试着查一查。不用旁人说,他自己也知道恐怕查不出任何东西来。之所以这么执意奔走,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些。如今有了斗绝这个大帮手,他顿时添了许多底气,忙将自己所知道的,全都细讲给了梁兴。梁兴和他约好,一起分头去查。 ??这时独行在路上,夜幕已经垂落,前后都没有人,只有河水声和树叶声伴着他的脚步声。后背吹来一阵凉风,他忽而又涌起一阵孤寂之感,随即又转为悲凉。莫非自己生来就是个孤命?本该和家乡的兄弟朋友们一样,安分种田,老实度日。可偏生心里有许多不甘,非要抛家离乡,出来闯荡;好不容易入了禁军,有了程得助这样一个知己,程得助又偏生把妻子十七娘接来京城;十七娘若是样貌平庸、性情冷淡也好,可她偏生又让人不得不动心;若自己动了心,十七娘却不动情,也诸事都好,可偏生程得助又有那种残疾……当年他听乡里长者常说,“一条命,一根链,一环扣一环;别想长,别想短,到死把你牵。”那时他不肯信,才执意想挣开这链子,如今想来,这“执意”恐怕便是他命中那条链子的第一环,由不得他不执意。而正是这执意,让他始终跳不出这一环扣一环的孤命。 ??头一次和十七娘有了那事,若及时躲开,哪里会有后来这些事?可他偏生要执意想着念着,命运便来成全他。不但十七娘,连程得助,甚而那茶肆的刘婆,都来成全他的执意,他也便越发执意起来。 ??过去四年,总是在这夜幕时分,他偷偷溜到刘婆的茶坊,刘婆坐在茶坊门边替他们把风。他和十七娘就在那半间小屋里私会。虽说鱼水欢洽,但两人各怀愧疚,又心惊胆战、碍于面皮,何曾真正畅快过?连话都没有好生说过几场。十七娘也曾低声劝过他许多回,让他好生寻个娘子,正经成个家室。他也曾无数回这么想过,可心底里那执意偏生放不下、割不断。 ??一年后,十七娘生了儿子。他们两个照答应程得助的,让孩子姓了程,做了程家的儿。直到孩子被食儿魔掳走,他们都严守誓言,没透过一丝口风。他只是实在忍不住,去相国寺买了一个银项圈,挂着福寿两个小银铃,求高僧开了光,拿给十七娘,求她给儿子戴上。十七娘不愿瞒着丈夫,又拿着去求程得助。程得助没有说话,却点头应允了。于是,这福寿银圈便挂在了孩子脖颈上,成了他作为生父仅有的标记。 ??这时回想起来,这银圈也像是他命里那执意的环,将儿子也套进了孤命链。孩子才被掳走,十七娘接着丧命,程得助也被关进死囚待刑。他则从孤命回到孤命,如今只剩一点执意,执意要救回程得助的命,以赎自己执意之罪。 ??他不由得长叹一声,仰头向天,心里哀祈:苍天在上,你既然一回回成全我的执意,就求你最后再成全我一回,哪怕因此孤独到死,我也毫无怨言。 ??蒋冲躺在楚家西院那间小厢房里,屋里没点灯,也没有一点声息。 ??他也如同这屋子一般,又空又静,被夜色充满。从小到大,他从没这么舒泰过,寂黑中,甚而觉不到自己的身子,身上那些伤痛,更是无影无踪。空空荡荡,若有若无,觉着自己已与这夜融而为一,没有边际,没有死生。只能觉察到自己的呼吸,但那已不是从自己喉管中发出,而是一阵没有来由的风,在天地间轻拂往还。 ??少年时,他曾和堂兄蒋净一起去道观里玩耍,偷听老道士给众人讲道。那个老道士瘦得跟枯枝一般,声音却洪亮,说什么“与天地同寿,与日月齐光”。堂兄蒋净听了偷笑说:“他若脱光了,躲到柴堆里,鬼都寻不见,的确和天地同瘦。”他听了,噗地笑出声,惹得众人都怒望过来。 ??想起这段旧事,蒋冲在黑暗中不由得又笑起来。堂兄当年说得其实没错,人若能把自己脱光,不止脱掉衣裳,连身躯、心意都脱尽,便成了无。莫说躲进柴堆,便是行到闹市街头,也没形没迹,如同天光清风一般。 ??他已成了无,无所求,无所念,无所往。 ??躺在这里养病也好,起身回乡也好,或者从此四海漂流也好,已没有分别,只需随性而行,随性而止。行或止,也已没有分别。 ??不过,神思飘荡中,他隐约觉到有一个念头,像是风鸢线一般牵扯着他,不肯让他飞走。他在意念中回身寻视了片刻,随即发觉,这牵扯来自堂兄蒋净。堂兄的生死存亡仍是个谜,自己来京城正是为了这桩事。他想,这恐怕是我在这尘世间最后一笔未了的债,那就结清它。